老者为少女的宣言稍稍失神了一秒，与那个他费尽心思忽悠来的大弟子不同，少女只是他颓废时随意在一个小村落收下的。
她的资质其实尚可，但心性太差了，练剑时总是三心二意，要不然也不会十年了才堪堪入阶。
老者没有过分强求，他本来就对少女没抱太大期望，这或许是一种不公，但剑之一道，女子先天弱势也是事实。
这无关天赋，只是女子，行事总带着一点优柔，一点顾虑，而优柔寡断，正是剑者大忌。
如他的大弟子，五岁时就敢说出“击败天下剑客”这般话语，而蓝小灵，做到稍逊一点的程度，却要晚上十年。
所幸十四五岁，还不算太晚。
老者干枯如树皮的面容看不出什么异常，只是稍稍点了点头，丢下一句“好好努力”后，继续向前走去。
这让蓝小灵很生气，说出这句话时，她感觉整个人都干劲满满，虽不知为什么，她在什么地方进步了是错不了的，兴致勃勃地宣言，满以为会得到夸奖。
结果老者：“哦，加油。”
不咸不淡地语气尤其让人不爽，夸自己一句能死吗？虽然很不想承认，老者到底是自己的养育者，他的看法，蓝小灵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。
失神的片刻老者已经走出去了好远，她连忙追上：“喂！还往前走做什么？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剑魂了！”
“你不想追求更高的层次吗？”老者头也不回地道。
“没必要，你说的吧，剑固然重要，但更重要的却是用剑的人。”蓝小灵气呼呼地将老者的话返给了他。
老者脚步一顿，若有所思：“也对，反正其他剑魂也没可能看上你。”
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……不爽！非常不爽！一句话不经大脑就冒了出来：“哼！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！看我的资质能得到多少剑魂的认可，到时候吓死你！”
说完，蓝小灵率先向着前方走去，老者摇了摇头，略显忧虑的目光在远方模糊的第一峰稍稍一顿，也跟了上去。
一小时后，蓝小灵脸颊发烫地重新回到了队伍的最后，谁让事实是在「樱雪」之后，她得到了其他剑魂的一致无视呢？
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，包括蓝小灵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，可放在她自信满满的宣言后，就很尴尬了。
第三峰和第二峰闷头走过，奇迹，终于是没有发生第二次。
“如何？”老者眯着眼挤悦道，“你不是要走着瞧吗？还要吓我一跳？”
“不是还有最后一峰吗？”蓝小灵嘴硬。
“你的意思是有第一峰的剑魂会看上你？先看清楚再说话吧。”
蓝小灵还想反驳，抬起头来，她一下子就被噎住了，因为，第一峰并不像其他八峰那样到处都遍布剑魂——这根本是一座荒山。
不……仔细看还是能看到稀疏地分部在第一峰各处的几道剑影的，但数量极少，隔着好远才能看到一把。。
“能进入第一峰的，至少也是排在前一百的剑魂，你觉得，这等程度的宝剑，被毁的难度有多高？”老者解释道，“如你所见，几千年来，被摧毁的数量，还不到二十，准确得说，这个数字是十七……你还打算继续嘴硬下去吗？”
“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！”蓝小灵也只有这句话撑撑场面了。
老者笑了笑，也没有戳穿，跟着虚无剑魂，走进了第一峰。
几人走得不紧不慢，第一峰又是葬剑岭的最高峰，如此一来，他们差不多五分钟才能遇到一把剑魂。
对于蓝小灵的到来，这些顶尖剑魂自然是一点反应都没有，老者也没无节操到完全奚落弟子的程度，该有的介绍还是不会少的。
“「刹那」，惊华一秒，一剑一命，天下第一快剑，三百年前的北国刺客阿修所属，名剑排行三十七。”
“「月影」，月出东山，萤火焉存？明月楼震楼之宝，昔年月仙林凡手中一时无两，可惜月仙病逝，宝剑蒙羞，名剑排行第七。”
“「星陨」，重剑无锋，大巧不工。天外神铁所铸，铸成之时即被封印。解封后其质每日倍增，初时七十二斤，毁时七万三千七百二十八斤，无主，名剑排行七十九。”
“「万葬」，鬼剑之极，天地不容。西川国国器，以十万将士精魄祭剑，三年乃成。剑成三日自毁，同年西川国亡，名剑排行四十一。”
……
一路前行，蓝小灵垮着脸沉默了一路，老者则是跟着介绍了一路，两个小时后，他们终于是接近了第一峰峰顶。
老者指着前方的剑魂做着最后的介绍：“「太初」，鬼神莫测，触之必死。来历未知，信息不明，五千年前被剑神亲自摧毁，名剑排行第二。”
说完，他在心中默默盘算一番，不多不少，走到这里，他们已经见过了第一峰的全部十七剑魂。
果然，这个数字还是十七啊，老者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，一闪而逝的表情被他很快收敛：“如何，这回到最后一刻了吧，可有剑魂看上你？”
蓝小灵是真的没话说了，她又如何不知方才的一时口快只是气话？可让她向眼前之人低头，却是万万做不到的。
蓝小灵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，老者教她剑术，将她抚养成人，按理说是她亦师亦父的存在，两人的关系却一点都算不上好。
一方面她恼怒老者从不夸奖自己，一方面她又知道自己在剑道上确实不怎么用心，老者竟然也不闻不问……
他根本不重视自己吧？收留自己，也只是顺手为之的心态……蓝小灵常常自怨自艾地这样想着，有心想赌气一个人去大陆闯荡，却总是不能下定决心。
倒不是担心老者，他这种无节操的色鬼一个人过得比谁都潇洒，只是走之前都没得到老者的一句认可，总感觉心有不甘。
此时，蓝小灵不会向老者低头是一回事，到底是说了大话，总还是有些丢人，本想干脆地转身离去，一刻也不停留，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峰顶的一点乌光。
莫名的，她心中一跳，径直向着峰顶走去。
“你还想做什么，峰顶什么也没有，”老者奇怪地道，“不要任性了，快点回来。”
“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！”蓝小灵回应说。
老者先是一愣，随即神色大变，紧接着，他就听到已经赶到峰顶的蓝小灵惊奇的声音：“呀！这里还有一把剑魂，黑色的……好像是一把断剑！”
黑色的……剑魂，断剑……
来不及多想，老者踉跄地追上蓝小灵，当看到静静地插在一个角落的半截断剑，与散落在地的几块剑刃碎片时，老者的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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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已经是第七次了，就不能换把佩剑吗？”看着又一次带着断剑来找自己的青年，老者紧皱着眉毛劝道。
“抱歉，「断空之鸣」我用惯了，觉得挺好，”青年嬉笑着，还小小地恭维了老者一下，“材料我都准备好了，重铸这种小事，一定难不倒师尊吧？”
“话是这样说没错，但你应该清楚，就算材料很好，也不能掩饰此剑起点太低的缺陷吧？”老者还在试着劝说，“重铸到底只是重铸，虽会增强剑的威力，但每次重铸，难免会留下一处破绽。那些排在前五百的名剑，可没听说哪把是有过重铸的。”
青年却满不在乎：“没事，只要我的心没有破绽，剑上的缺陷根本无关要紧，希望这次师尊还能帮我……”
老者登时怒了：“为师是为你好，严肃点！不就是父亲送的一把剑吗？这么多年了，你还放不下？”
青年沉默不语，待老者气消了些，才试探道：“所以师尊这次也会帮我的吧？”
老者的面色一下子就涨得通红——
“已经七次了你还不吸取教训？？？用着这么一把带有破绽的名剑，为师怎么放心你独自闯荡？非要什么时候吃了大亏才醒悟吗？”
面对老者的咆哮，青年神色不改，他直视着老者，依然是那句话：“请师尊帮我……”
老者愈发愤怒了，愤怒的原因出于无奈，这个弟子哪里都好，就是有时候太过倔强。
许久，老者苦笑：“把材料给我吧……”
“多谢师尊！”
“但愿什么时候这把破剑彻底毁掉才好，葬剑岭迟早有它一席之地。”虽同意了铸剑，老者却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不满。
回应他的是青年认真的宣言：“若真有那么一天，我肯定也已经死了，对于剑者来说，剑在人在，剑亡人亡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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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在人在，剑亡人亡……
老者从来没有说过他来葬剑岭的目的，为蓝小灵选一个佩剑？这只是一半的原因，另一半则是源于当年他大弟子的一句话，促使他非要来到第一峰看一眼不可。
十年前，大陆第一剑客忽然失踪，多方寻找无用，外人无法想象老者是怎样的心情。
第一剑客名为流月，是老者生平第一个弟子。
现在的老者好色而恶劣，以铸剑师的身份示人，却鲜有人知，他年轻时也曾是名剑客，也曾有过岁月峥嵘，锋芒毕露，孤身一人在大陆上闯荡出了莫大的名头。
出身不详，却在短短三年间横空出世，以别具一格的剑术，错乱诡异的剑招，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强者，生生杀出了“鬼剑莫落空”的名号，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。
各方赞誉，赫赫威名，金钱美女，天纵之才，在那个年代论起年轻一辈，老者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领军者。
然而，老者却在他最巅峰的时候，忽然退隐，这一隐就是三十三年。
三十三年后，当年的英杰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好色而邋遢的酒鬼。
没有人知道老者身上发生了什么，时间也洗去了老者当年的风光。
直到老者偶然间遇到了他的大弟子，一顿饭的际遇引发了师徒之缘，自此结束了长达三十三年的放纵。
在老者最落魄的时候那个少年拉了他一把，讽刺的是当时的少年，其实也身处人生的荆棘中。但少年却以堪称残酷的毅力无视了这些荆棘，用染着血迹的手将老者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。
老者没有道谢，只是那之后，他开始教导少年剑术，明面上老者是对方的师尊，实则他能交给对方的很少，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。
后来，少年一步步成长，开始力压群雄，一天一年，克服了一道道难关，击败了一个个对手，渐渐的，大家开始尊他为当世第一剑客。
老者很欣慰。
他从来没有明说这个弟子在他心中的地位，非要说起来，大旨可用形同父子来形容吧？
然而十年前，对方忽然失踪了……
得知这个消息的老者心如死灰，真的有了此生无意的想法。
支撑着他度过这十年的，正是他大弟子“剑在人在，剑亡人亡”的宣言。
葬剑岭中，应该没有「断空之鸣」吧？
十年间，老者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诉自己，寻求着自我安慰。
然而这份安慰被粉碎了。
看着眼前熟悉的断刃，尤其是其断裂处，刚好与记忆中那把剑重铸留下的破绽吻合时，老者的面色一片死灰。
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，十年的失踪，断裂的佩剑，全都指向那个最终的答案。
蓝小灵却不知老者在想什么，好奇地道：“师尊，你不是说第一峰只有十七剑魂吗？那这把断剑是怎么回事……师尊？”
却见老者呆呆地看着断剑，忽然瘫坐在了地上，无声地惨笑——
“剑在人在，剑亡人亡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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